要结婚,他开着长途车做运输,家里有点儿小钱,很快就同意了女孩儿父亲的要价。只是之前男人已经结过一次婚,性格暴烈且嗜酒,甚至他膝下已经有三个儿子,他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女人而已。女孩儿的父亲看了看男人带来的礼金和女儿脸上的胎记,觉得再不会有更划算的买卖,也就点头答应了。
故事的结尾,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对生活屈服了,她变成了操持家务的农家妇女,还要时不时遭受丈夫的拳脚棍棒。在嫁过去的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儿子,当时男人尚在开运输车,开心的炫耀自己年近四十还能生育。到了第五年,妇人又怀孕了,生下了这个家里的第五个男孩子。但这个孩子很不幸,他出身那年男人出了一场车祸,赔光了所有的钱不说还伤了腿再不能开长途车,家里的情况急转直下。男人还在病榻上的时候孩子的奶奶就每天都说那个孩子是个扫把星,是专克他们老李家的。男人在第二个月没钱被迫出院,第二天就一瘸一拐的不顾妇人的哭求把孩子抱走,回来时拿着八百块钱的“营养费”,但他说孩子弄丢了。妇人看着尚且年幼的大儿子,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而晏谈,就是那个很不幸的孩子。
晏谈说,他想一个人静一静,妇人也就走了,没有多少留恋,只是微微叹气。晏谈看着那条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,他想:十多年前被抱走的时候,自己有没有哭呢?
何闻意过来的时候晏谈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,眼神有些麻木。看到何闻意走过来,晏谈甚至还冲她笑了笑,就是难看了点,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个晏谈。
何闻意其实根本不知道晏谈和妇人谈了什么,她只是直觉眼前的少年心里受了伤,正淌着血。于是她走过去,轻轻的抱住了他。
那个拥抱就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,男孩子躬身将脑袋埋在何闻意脖颈间,他哽咽着说:“原来,我生而有罪。”
他生而有罪,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灾难。这是李家奶奶的想法,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,这个孩子如果要回来,补偿一点也没什么错。
晏谈的语气悲恸而绝望,何闻意感到脖子间略有湿意。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孩子躬起的背,那是无言的安抚。何闻意手背上那道红痕依旧显眼,她忽然觉得更疼了,疼到想哭。
第29章
晏谈说,他生而有罪。
何闻意当然不同意这个说法。她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,柔软而浓密。于是她笃定而坚决的在男孩子耳边柔声道:“晏谈,你记住,你没有半点错。”
林诗音过来时,晏谈和何闻意刚好分开,少年的脸上的泪痕依旧可寻。林诗音原本有一肚子的观点要分析给晏谈听,这一下却也什么都不好说了。
“林姐。”少年低低打了个招呼,吸了吸鼻子,微微转过身。狼狈的模样一个人见过就够了。
何闻意看晏谈的样子,把随身背的包打开,抽出纸巾递给他。她现在可是他的助理呢。
“意姐,你的手?”晏谈刚刚在混乱中什么都没看到,这下他是看到何闻意手上的伤了。他没有接过纸巾,而是抬手扣住何闻意的手腕。皱着眉看过去,本来就白皙的手背上,那道红痕格外扎眼。少年站得直直的,另一只手拳头微微攥起。
“没事儿,一会儿就好。”何闻意不以为然的摇摇头,把纸巾塞到晏谈手里。
“小晏,你打算怎么处理?”林诗音不是没看到两个人的小动作,但是她选择性忽视了,因为现在似乎有一个更棘手的。她叹了口气说道:“作为你的执行经纪人,我会传达给你公司的意见,当然我们也尊重你的个人想法。”
林诗音说话的时候还远远看了一眼李家的院子,颇有深意。她深深感到长辈们曾说过的“越穷越生,越生越穷”不是毫无根据。就拿李家来说,只算内亲就有近二十人的庞大规模,那加上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呢?今天是肇事赔偿款,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有谁头疼脑热急需用钱呢?
“嗯......”晏谈应了一声,有些含糊不清。他手里攥着何闻意塞给他的纸巾,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刚刚妇人给他说的那些话。半晌,他转过头,对着林诗音郑重道:“林姐,你说吧,我相信公司是在为我的利益着想,我听公司的。”
“姜董的意思,是先发制人,你完全可以站在舆论的最高点。”林诗音说道。
之前那通电话里,姜美昕对这件事的进展十分不满,并斥责他们都是当局者迷。在这位意心娱乐的董事长看来,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与其想尽办法遮遮掩掩,不如抢先一步,站在舆论的最高点上,大肆渲染。堵不住,那就尽量把舆论导向先往己方倒。他们,可是做娱乐传媒的。
“但是,这样会不会对晏谈有很大的负面影响?”何闻意在一旁皱眉。如果是别人她或许赞同母亲的做法,但是晏谈不同。她知道晏谈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,因为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在所有人看来都尽善尽美的人,他从小到大可以说是在博得别人的喜爱中循环生长,继而艰难的在演艺圈发展下去。
“姜董还说,有得必有失。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。”林诗音与其说是在说服晏谈,不如说是在说服何闻意。因为晏谈太过安静了,不提问也不反驳。“而且,黑粉不也是粉吗?就此扩大关注度,也未尝不是好事。”
黑粉,也是粉。这是身为经纪人的姜美昕的名言。有话题度的明星,无论好坏,总比默默无闻的更容易受人关注。只要能进入公众视线,就自然能再吸引喜欢那一款的人。
这些道理何闻意何尝不懂。她从小在那样的家庭成长,耳濡目染之下她自己的行事作风又何尝不是这样?但对人不对事,她就是单纯的不希望晏谈受到伤害而已。
“那就按公司的建议来做吧。”晏谈突然开口,他低头垂眸,神色有些厌倦的样子。然后他就把妇人告诉他事一五一十都说了。既然相信公司,那总得有更有利的证据吧,如果能证明他是被遗弃,那就好办得多。
“那我去和他们说,这件事由公司来善后。你就不要再和他们接触了,避嫌。”林诗音满意于晏谈的态度,震惊于故事的离奇。
“好,麻烦你了,林姐。”晏谈轻声道,仿佛那个故事与他无关,他依旧是那个怎么样都讲礼貌讨人喜欢的孩子。
“没事,放宽心,一切还有公司。”晏谈的那个故事让林诗音的心没由来柔软了一下,她拍拍晏谈的肩膀以示安慰,然后便踩着那双在山地上依旧步履如飞的高跟鞋离开。
晏谈的背挺得很直,因为距离不算远,林诗音过去说话时偶发的争执声他都能大概听得见,但他就是不回头,不去看一眼那一个院落,那一个人,就像在无端端坚持着什么。
陈警官对林诗音抛出来的“遗弃论”震惊不已,他记得上次来走访调查时,这家人提出的论调是“丢失”。要知道这“遗弃”和“丢失”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呀。双方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争吵,最后林诗音对陈警官说,他们要报案,坚决追究到底。
一开始几位警察是本着为人们服务,望阖家团圆这样的念头东奔西走,最后促成这次认亲的,现在便纷纷觉得不对味儿。可是话不能全让林诗音说了,陈警官看向妇人,问道:“你的孩子你最清楚,这种事经不起调查的,希望你们能考虑清楚。”
妇人还未开口,那李家的奶奶便抢先说话了,她哭天抢地,言语间皆是被冤枉。陈警官看如今事态的发展的确超出了他们的掌控,便提议林诗音带着晏谈他们先离开,如果真的想要报案可以回县城去以后再说,还让两边都放心,警察办事,不会冤枉谁也不会包庇谁。
车是开到马路边直接接上晏谈和何闻意的,直到何闻意抓着晏谈的手让他先上车时,才发现他指尖凉得厉害。
这次换做是陈警官坐在他们这辆车的副驾驶上,他看到晏谈时一副难以言喻的模样,最后重重叹可口气,说:“小晏同志,你放心,只要查实,警方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。”
晏谈点了点头,道:“谢谢你,陈警官。”
“哎,也怪我们,应该查得更彻底一点。以为是意外走失,急吼吼的把你带过来......”陈警官摘下警帽挠了挠头。其实他们这些警察忙前忙后的,也不多拿一分钱,凭的可不就是一份对群众的赤城之心吗,却没想到这次以为的“好事”办得有些尴尬。
“陈警官,您别这么说,你们也很辛苦了。我也不后悔过来,有些事总要知道的。”晏谈看到陈警官的后背已经全部浸湿,摇了摇头安慰道。
陈警官还是很欣慰的,现在懂得他们苦衷的年轻人不多了,天知道他多害怕这个小伙子上他们那儿去,别说闹一通,就是稍微投诉一下,凭借他的知名度估计他们分局也够呛。于是他说道:“这样吧,一会儿先到县里去,我们呢给你立个案方便调查。弄完了叔请你吃饭,还有这小姑娘呢,都饿了吧?”
晏谈和何闻意笑着摇头,很客气的谢过了陈警官,并说这次是他们麻烦了各位警察,应该他们请客才对。
到了县里,车直接开进了公安局。警察们也不休息,直接开了办公室给晏谈录口供,再根据程序做了一些记录,就算是立案成功了。陈警官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,便死活要带着晏谈他们去吃饭。
那是一间县城里的小饭馆,陈警官说这里做的川菜特别地道,一定要请晏谈他们尝尝。老板家的小女儿刚读高中,正是追星的年龄,手机屏幕上的偶像正巧就是晏谈。经过一天的颠簸,晏谈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有些狼狈,但是还是很亲切的和小女孩合照签字,还拉钩让她不要上传到网上。
吃完饭,晏谈他们坐上车往成都赶,林诗音已经订好了晚间飞往北京的机票。到机场的时候时间尚早,林诗音去买饮料,晏谈和何闻意坐在贵宾候机室里休息。晏谈看起来已经和平常无异了,他甚至还能边刷微博边给何闻意分享网上的段子。
林诗音回来给两人一人一杯星巴克的美式咖啡提神。
“刚刚乔律师和我联系过了,公司的法务部和宣传部都已经在加班加点准备,你回去好好休息,明天还有一场硬仗。”林诗音拍了拍晏谈的肩膀说道。办事效率奇佳的意心娱乐已经定于明天早上召开新闻发布会。
“好的,林姐,你放心。”少年轻轻一笑,好像没有什么困扰到他的事。
晚上九点,从成都飞往北京的飞机在广播登机。晏谈忽然想起来,自从他加入意心以后,已经很久都没有坐过经济舱了。